鄭佩琪聞言十分驚訝,她彆扭地拗過身子看向正後方的聶清舟,半信半疑地說道:「你還會這個呢?那你也幫我算一算吧,你算算我高考能考多少分!」
聶清舟裝模作樣地掐掐手指,微微一笑:「你這是乾卦,元亨利貞,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。」
「什麼意思?」
「就是努力就會有好結果的意思。」
鄭佩琪嘁了一聲,像是確認了聶清舟是騙子,回過身去看著前面:「說了和沒說一樣。」
聶清舟轉過頭來對上夏儀審視的目光,他覺得她好像仍然想要追問下去,但是她最終只是問了一句:「還走嗎?」
這句話沒什麼語氣,既像是疑問又像是威脅。
聶清舟立刻搖頭,鄭重道:「不會不會,以後不會了。」
鄭佩琪幽幽地想,她怎麼總覺得後面那倆人不對勁呢?
夏儀只做了兩個上午的路邊歌手,就賺到了足夠買一部手機的錢,除去她實力過硬吸引了眾多旅客的原因之外,還有個最重要的因素——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來了兩天,每次給了她們五百。
「他還給了夏儀一張名片,他說他是什麼什麼音樂公司的,想和夏儀簽約呢。不知道是真的還是騙子。」鄭佩琪興奮道。
聶清舟若有所思,他向夏儀伸出手:「他的名片能給我看看不?」
夏儀在口袋裡掏了掏,把名片遞給了他。聶清舟接過來,就看見金色磨砂質地的名片上寫著某知名音樂公司的title。
「啊,是他們啊……應該是真的。」聶清舟摸摸上面突出來的字跡。
十年後夏儀在國內的經紀公司確實是這家實力強勁的老牌公司,但是據他所知她最初在國外出道就簽了國外的經紀公司,後來回國才簽的這家。
據他表妹所說——在夏儀還在上高中的時候這個公司就看中夏儀了,等了她七八年哦,看看我們夏儀多優秀。
「怎麼樣?你想和他聊聊嗎?」聶清舟把名片還給夏儀。夏儀淡漠地看了名片一眼,說道:「不想。」
「因為奶奶不喜歡?」
「嗯,他還對我的曲子提了很多修改意見。」夏儀偏過頭去,淡淡地說:「我不喜歡他的意見。」
聶清舟噗嗤笑了出來,這還是第一次他感覺到夏儀在音樂上的驕傲。
看來他們得繼續等夏儀七八年嘍。
聶清舟回到家裡不出意外地受到了聶英紅劈頭蓋臉的一頓痛罵。直到他翻來找去終於在桌子底下找到那張被吹走的字條,解釋自己只是想去省城玩一圈,且出示了車票之後,聶英紅的情緒才有所緩解。
這次離家出走風波牽涉不小,他父母、張宇坤、賴寧甚至班主任老師的電話都打到家裡來,詢問他的情況。聶清舟一一解釋之後,這波瀾起伏的寒假也就到了尾聲。
假期結束,春季學期開始了。
學期剛開始的時候人都懶懶的,玩心還沒收回來,學習興緻缺缺,恰好作業也不太多。第一周結束,周六夏儀夏延就跟夏奶奶打了聲招呼,和聶清舟、張宇坤、賴寧和鄭佩琪一起去虞平市玩了。
這趟出行的目的之一,是要替聶清舟選手機。
他們一群人擁在商場里數碼產品的櫃檯邊,對著各種手機指點江山。鄭佩琪趴在玻璃櫃檯上仔細觀察了一番,下了結論:「我覺得還是iphone好。」
張宇坤嘖了一聲,說:「誰不知道蘋果好啊,要不鄭仙女你給舟哥買一個?」
鄭佩琪被張宇坤激得差點當場掏腰包,還好賴寧在中間和稀泥,他說:「要不諾基亞吧!質量特別好!」
「要拿來砸核桃嗎?」夏延涼颼颼地說。
賴寧靈光一閃,對聶清舟說:「對啊,諾基亞真能砸核桃嗎?咱再買個核桃試試吧。」
「……」聶清舟心想,大概再有一兩年諾基亞手機就要退出歷史舞台了吧。
他看著櫃檯里這些古老的笨重簡單的小手機,覺得自己不像是來買手機的,倒像是來參觀老舊手機博物館的。這種介於智能和不智能之間的狀態,倒也不錯。
至少這種手機不會讓人一刷刷上一整天,公交地鐵上所有人也不會都低頭看手機,與旁邊的世界隔絕。
他隨便選了一款價格適中的普通手機,說道:「就它吧。」
就在這群高中孩子熱火朝天地在虞平市區玩耍的時候,在常川夏家雜貨櫃檯後的夏奶奶一抬頭,就看見了一位西裝革履的不速之客。
「請問這裡是夏儀家嗎?」這個和周遭格格不入的男人彬彬有禮地問。
夏奶奶有點懵,她局促地從櫃檯後的椅子上下來,手無意識地擦著自己黑色的棉襖:「啊……是啊,我是她奶奶,怎麼了?」
「哦!是夏儀奶奶啊!」男人立刻喜笑顏開,他遞上自己的名片:「我是音樂公司的,前段時間在車站看到您孫女彈唱,覺得她特別有才華。不知道您這邊有沒有考慮,以後讓她走音樂道路,和我們公司簽約呀。」
夏奶奶接過名片看了看,愣愣地說:「音樂公司?彈唱?你是不是搞錯了呀。」
「沒有沒有,我這裡還有視頻呢!」男人從口袋裡掏出手機,打開一個視頻遞了過去。
夏奶奶猶豫了一下,把手機接了過來。
聶清舟、夏儀和夏延回到夏家雜貨前的時候已經吃過了晚飯,正是七八點熱鬧的時候,各家各戶傳出來電視不同節目的聲音,聒噪地響成一片。
聶清舟跟在夏家姐弟身後進了雜貨店,笑眯眯地跟夏奶奶打招呼:「奶奶我們回來啦!」
話音剛落,他就敏銳地察覺小賣部里的氣氛詭異。夏奶奶坐在櫃檯後面,神情格外凝重,以至於他們三個都無措地僵在了櫃檯前。
夏奶奶擠出一絲笑容,壓著情緒對聶清舟說:「小舟,你先走,我有事要單獨跟他們說。」
聶清舟觀察著夏奶奶的表情,再看看夏儀和夏延,就倒退著離開了夏家雜貨:「好……那我先走,你們聊。」
聶清舟的身影一消失,夏奶奶的臉色就徹底陰沉下去,她看了夏儀半天,鐵青著臉色說道:「我問你,寒假你跟我說去同學家寫作業,你幹什麼去了!」
夏延和夏儀都是一驚。夏儀眼眸閃了閃,並沒有說話,只是袖子下的手慢慢握成拳。
夏奶奶一下子從櫃檯後站起來,滿頭銀髮隨著她的動作晃蕩:「你居然學會騙人了!人家找上門我才知道,你才多大的孩子啊,你去街頭賣唱!多丟臉!你……」
她說著說著,就覺得面前這個孫女的面龐、眼眸、神情慢慢和她最厭惡的那個女人重合在一起。
夏奶奶越看越心驚,顫抖地指著她,斥道:「你現在怎麼越來越像你媽了!」
夏儀臉色發白,咬著唇沉默著。
聶清舟上樓沒多久就覺得坐立不安,心裡總是不踏實,想了想還是打開門走下去,想偷偷看一眼夏家的情況。
他剛一下樓,就看見夏儀站在雜貨店門外,夏奶奶站在門裡。她們好像已經吵了一陣了,只是淹沒在熱鬧的電視聲里沒有被太多人發現。
說來是爭吵,更像是夏奶奶單方面的控訴。
夏奶奶面色通紅,混濁的眼裡含著淚,哽咽著說:「你媽那個人我是看透了,兩個孩子說不要就不要,我們這些年過得多難啊!你追到車站去她還不是頭也不回就走,她配當媽嗎?她心裡就只有自己,覺得自己了不起就要被捧著,自私自利!不負責任!你想學她嗎?你想做這樣的人嗎?」
夏儀的拳頭捏得緊緊的,她望著夏奶奶,低聲說:「我沒有。」
夏奶奶像是被激發出了忍了多年的委屈,一發不可收拾:「那你是覺得我虧待了你,啊,又不能讓你彈琴,又不能教你學音樂。我做再多,我也捂不熱你,你還是覺得我不如她好是不是?所以你這些年一聲不吭的,做什麼事都瞞著我,是不是還想有機會就要找你媽去!」
夏儀搖搖頭,再次說:「我沒有。」
「那你跟我保證,以後不許再搞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!」夏奶奶拍著桌子怒道。
夏奶奶的餘音還在空中飄蕩,已經有幾戶人家好奇地打開窗,探頭出來看向這裡。夏儀穿著出去玩的那件棕色大衣,她的頭髮長得長了,遮住一點眼睛,神色晦暗不明。
熱鬧的電視節目響成一片,夏儀沒有答應奶奶的要求,她整個人僵硬地立在那裡,牙齒咬得嘴唇發白。
在這個沉默的間隙里,夏延單薄的身影突然站在了夏儀身前。他看著夏奶奶,稚嫩的臉上被嚴肅神情所佔滿,他一字一頓地說:「奶奶你為什麼不讓她做音樂?我媽是我媽,夏儀是夏儀,為什麼總要扯到我媽頭上?」
他越說聲音越大:「再說了,奶奶你為什麼不許在家裡提媽媽?就算夏儀她想媽媽又怎麼了?我媽十月懷胎生了我們,恨歸恨討厭歸討厭,難道夏儀連想想她也不行嗎?」
夏奶奶睜圓了眼睛,愕然地愣在當場。
夏延的胸膛劇烈起伏著,他吸了一口氣,又轉頭看向夏儀:「還有你,你明明那麼喜歡音樂,就因為要看奶奶的眼色,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的,有必要嗎?你又沒有做錯什麼事情?你害怕奶奶傷心,那你呢?你這個人是不是完全不會傷心?我真不懂你,你什麼都不說,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,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,我全都不知道,我還沒有樓上鄰居知道的多!你到底把我們當什麼?你有把我和奶奶當成你的家人嗎?你有把這裡當成你的家嗎?」
「我們三個人一起生活,又不是我和奶奶收留了你!既然你都不把我們當家人,為什麼還要替我出頭打架啊!」
夏延的眼睛紅了,他狠狠地瞪著夏儀。
彷彿他不是在幫她說話的,而是要和她吵一架。
彷彿這種爭吵,他已經等了很久了。